“儿子，在哪儿呢？”
是我母亲打来的。
“啊，啊？哦我啊，我这儿有点忙，在陪我朋友办事儿呢。那就这样吧，回聊哦，妈。”
“臭小子！妈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啊？还办事儿呢，看你着急忙慌的，又偷摸着去网吧啦？”
“哎哟没呢妈，我是真陪我朋友办事儿。我刚陪她到市里去了一趟，现在正等着公车回来呢。”
“好啦，妈也不多说你。吃过晚饭了没？”
“嗯，晚饭有好好的吃。妈，今儿我在市里发现了一家好馆子，便宜又实惠，等我找了工作赚了钱，咱就一起去吃呗？”
“行啦，你去网吧玩儿妈不会再说你啦，真是的，别老哄你妈我。还有，工作就不用再找了。今儿个小曲来找我，我帮你把合同签了，明儿你就跟小曲回她公司吧。这回啊，妈支持你，想搞游戏就正经地给我好好搞。不说搞出个啥名堂，至少得要养活自己啊。”
“你说啥！”
我瞪大了眼睛，蹭地一下就从端木薰的大腿上坐了起来。这让端木薰诧异地注视着我。
“妈你做啥呢，干嘛帮我把合同签了？我跟你说妈，我不去，我不回俱乐部！”
“你小子凶什么凶，妈不是为了你好啊？你喜欢游戏，妈这次支持你还不好？我跟你说啊，小曲现在混得老好了，光定金她就给了咱们13万块。13万块啊，可不是开玩笑的数目。”
“不是，定金这东西咋能说要就要呢，妈！”
Grace这狐狸……
现在的她可不是什么慈善家，看我落魄所以可怜我。会一口气拿了13万给我母亲，只能说明一件事儿：违约金一定是天价。
并且，我不相信俱乐部会拿这么多钱出来做定金。Grace她一定是偷偷把自己的积蓄，也合在俱乐部原本的定金里，一并给我母亲了吧……
Grace，你真的就那么想捆死我吗？
我都说了啊，我……
不对，不关Grace的事，Grace也只是一个受害者而已，她以前不是这样的！没错，这全都是那见鬼的鱼刺害的！
一定是它，一定是那鱼刺所谓的“愿望100%实现”搞的鬼！我早该知道这事儿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！
这么说起来……
我好像明白了什么？
既然愿望是不论你愿不愿意，都铁定会实现的话……那端木薰她不就是骗了我吗？因为按照“愿望100%”会实现这条准则来看，她是绝对不可能推掉签约的。
也就是说，端木薰压根儿就没有推掉签约？
什么签约上没有违约金一项，可以取消签约。
全全、全是在骗我的？
她最终也还是得、得，得得得得去做，得去和……难怪啊，难怪她今早打电话，又向我提起要和我开房的事情啊，原来是……
我……
是我把端木薰推向了那些人的床，是我要端木薰心不甘、情不愿地跟那些人上床？
不是，脑子好乱。
我终于能理解了。我总算知道端木薰当初为什么会如此害怕，那个“没有办法的事情”了。
“你别说了，妈是过来人。妈知道，小曲这丫头肯定是看上你啦！不是妈说你，小曲这丫头人不错，长得也不差劲儿，别人对你这么好，你干嘛对她有意见呢？哎呀算啦，你的私事妈不管你。但是你一定得跟小曲回她公司，能给出这么高的定金，她那公司一定不错！反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，你任性了这么多回，也该让妈任性回。具体的事儿，妈回来再跟你聊——”
“喂妈，那啥，妈……”
信号终止。
我拿着手机、瞅着手机的屏幕，好是茫然。
“许先生，你母亲给你来电话了？”
端木薰问我。
我不知道说什么，也就什么都没说，光是把端木薰从地上拉了起来。我们前边儿数十步就是车站，所以我拉着她，跟她一起坐上了车站的木制长椅。
……
骗人的吧？
事情的最后，所有的结果，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？
而且、还全是，全是我自己造成的，这全都是我自己的决定。
——最终，也还是得跟端木薰心照不宣地生活下去吗……
不要啊。
真的、真的不要这样好不好？
求你了老天爷，我求求你了！不要这样好吗？Grace她在这里的话，她也不希望事情会搞成这样子的呀。我根本就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，干嘛一定要这样呢？
我。
但是……
我。
就真的只能这样了？
这是“没有办法的事情”？再去怪那鱼刺和自己许的愿望，也没啥用？
尽管是没有办法的事情，尽管没有办法的事情让我想发疯！让我想狂叫！让我想哭泣！让我想发吐、让我想逃得远远的！
不过。
好像这些都没用？我不管做什么都不会管用的，就算我求爷爷告奶奶也不会管用的。
这是一种担当，一种必须得让我去坦然背负的担当，是人就得有担当、特别男人。
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？
Grace……
那你说，这到底该是多么让人悲伤的事情啊？
——这也就是你还在泥潭中苦苦挣扎着的原因吗？
你不是最初的那个Grace了，你是一队之长，你背负起了4个人的生活，你不可能因为自己而放弃，你是一个有担当的人，你是一个和我一样有原则的人，所以你无法放弃电竞。
你现在，正在为你选择的这条路做着补偿。我没有理解错吧？Grace。
这么说来啊。
——你一定有在不时地可怜着我吧……
得了，随你怎么想吧。反正Grace，我是能理解你的。
事实上，我一直以来都是能理解你的。可理解，Grace、能理解它不代表能接受呀。我真的接受不了，我讨厌那些歪歪绕绕的东西，超讨厌的！
我不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，我放弃了战队和兄弟。Grace，我呢、Zita我呢……
真的是相当软弱的一个人呢。
对不起，真的对不起。
我在心中不停地跟Grace道歉，我已经记不得我在这两天里，向她道过多少次歉了。可我还是在坚持着跟她道歉，我心想我都变成这个样子了，她是一定可以原谅我的。
继而。
我盯着端木薰，我揉了揉脸颊，抹出了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。我跟她讲。
“嘿嘿，是呀。”
“……”
她没有回答。
正因为她没有回答，我一直笑嘻嘻地盯着她看。我盯到我脸颊的肌肉都僵硬了，盯到端木薰都害怕都跟我说。
“许先生你别这样盯着我，怪渗人的。”
你看到了吧，Grace。你看到端木薰她畏畏缩缩的样子了吧？我知道我这样会让她觉得怪怪的，我也知道我这样会吓到她。
可就和你得背负起属于你的担当一样，我也必须做这张弱智脸，古人尚且知道难得糊涂，更何况我呢？
我跟你说哦，Grace。
——我之所以这样，是因为我把那个东西，视作比担当更为重要的东西。
归根结底，这全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，不是吗？
“啊抱歉抱歉。呐，你看我现在怎样？”
我调动起我所有的脑内吗啡，还有多巴胺，我露出了我最喜欢的白痴笑容，我想让自己像个**的死狗，我想让自己的情绪越来越激动，越来越开心。
“嘿嘿，你别担心哦端木小姐，我妈跟我说的是好事儿！我告诉你，我就快完成我的梦想啦！我决定不再顽固了，我要重新回到Grace所在的俱乐部啦！俱乐部很看得起我，一来就给了我13万定金！我明天就要去市里的训练基地。明天，我让Grace开车来接我们，我们一起去市里，怎么样？”
“可许先生，从你打电话时的表情来看……你和你母亲的对话，似乎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来着？”
端木薰有点担心地看着我，大概是害怕我变成神经病。
“啊啊？有吗？我不开心吗？怎么可能！谁告诉你的？我们身边的向日葵？还是那些油菜花？不会是阳光告诉你的吧？你这不瞎扯呢嘛，它们都不会说话！好啦好啦，别废话啦。我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，我就会打打游戏，那么到时候，你一定要来看我的比赛哦！那是我唯一的特长，等我拿到了世界冠军、拿到了奖金，我就养你！怎样？”
“哦，哦……”
她还是觉得我不对劲儿，很警惕地盯着我。
“诶别啊端木小姐，你笑起来呀！我跟你说，世界冠军的奖金是你知道是多少不——100万美金！没错，是美金！换成人民币都可以压死你啦！可能到时候俱乐部会抽点，赞助商会抽点，乱七八糟的都会抽点，然后五个人分下来，不会有太多，但还是很多很多的不是吗！我跟你说端木小姐，别小看电竞。只要是有天赋、肯定努力，那么打个几年下来，可以赚上很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！养你和我是完全没有问题的！”
“其实许先生，昨天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……当时我说你是个一无是处的人，是我……那个、我不擅长告白，昨天也是我第一次跟人告白。所以说如果我有打击到你的话，我现在就跟你道歉。”
她朝我九十度弯下了腰，看样子是误会了点啥。
不过这也正常，我的转变实在是太大了，要弱智也会看出有问题。那没办法，为了打消她的疑虑，我还是厚着脸皮把她扶了起来，继续不假思索地跟她讲。
“我没别的意思，你想哪儿去了呀端木小姐。我就开心，我开心还不能跟你说说？你放心端木小姐，我会加油的。嗯，明天我就要为了电竞事业而奋斗终生！没错，我很相信自己、我行的、我一定行的！到时候，你就等着去芝加哥看我的比赛吧！我绝对、绝对会……呜、呜呜啊啊啊啊呜呜啊——”
不知怎的，说着说着我就捂着脸哭了出来。我跪倒在地上，我心想上一次自己这样哭的时候，大概是离开俱乐部的那天吧？
无法忍受了，实在是太过难受了。我极力用手遮挡住我的面容，我的牙齿不太整齐，因此我哭得好难看。一个大男人哭成我这样是很丢人的，我不要端木薰看见我这个样子！
“许……许先生？”
“没事的……我太开心了，我这是喜极而泣。”
强忍着抽泣的我，竟对着端木薰做出了个笑脸。我一边哭着一边笑着，我第一次觉得我的模样是如此地丑陋，整就一个二愣子嘛！好在身边没有镜子，我看不到我自己的脸。真希望端木薰也不要看到我的脸。
“但……”
我的哭声夹杂着端木薰的叹息声，她的眼神就像是Grace看我的眼神一样，无奈又伤感。
“许先生。”
她把背后背的吉他抽了出来，架在了腿上。在夕阳的映照下，仿若一朵银色向日葵。
不是灿烂的金色向日葵，而是雪白的银色向日葵。我想白得这般彻底的向日葵，该是不需要光合作用才对。
“难受的话，就让我为你唱歌吧？”
……
我点了点头。
端木薰眯起了眼睛。
就跟要为我的哭声做伴奏一样，她抱着吉他再次唱起了歌来。遗憾的是，她当时具体唱的是什么歌我却记不得了。我就记得她唱到一半的时候，我停止了哭泣。
我告诉她时间不早了，该回家了。我让她别再唱下去了，之后就拉着她的手，和她一起走往小镇的方向。
我们的头顶上，是只剩下最后一抹余晖的夕阳。
是的。
我们暂时还不用去经历那些毫无办法的事儿，而那些事儿，也暂时没有发生在我们身上。倘若我们的人生，能是刚才端木薰正唱到一半的歌的话。
那该是多么的……
你能明白我意思的。
可能一直到现在，端木薰都只是觉得，我做了好些乱七八糟的事儿；可能端木薰一直都被我混乱的情感，给弄得一头雾水。
但，我想你一定是能明白我意思的。
——对吗，Grace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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